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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登于《电子竞技》杂志2018年5月上,如需转载,注明出处。
作者:董晓燚
IFS的大熊猫慵懒的趴在顶楼,在喧嚣的另一边,春熙路另一头头坐立着一尊孙文的雕像,眼神坚定的看着来往的人群。
IFS的大熊猫慵懒的趴在顶楼,在喧嚣的另一边,春熙路另一头头坐立着一尊孙文的雕像,眼神坚定的看着来往的人群。过往的年轻男女只顾低头进出周围的商场,这座雕像于他们而言,就像是量子光电竞中心后面的那些低矮的破旧的楼房,强烈的违和感难以消弭。
张溪和陶然就生活在这样一座城市,曾经的锦官城,如今新兴电竞之都,在两个女孩子的生活里,祖马龙和芙蓉花的扩散分子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纠结味道。
只有清晨的阳光,照在IFS,落在太古里,映得孙文塑像的铜锈闪光,也照亮在陶然楼下的锦江和张溪居住的铜井巷。
01
在电脑前,一天都昏昏欲睡的张溪在手指碰触打卡机的那一瞬间,好像一股电流从指尖沿着血管,激活了大脑内部那根一直萎靡不振的神经。她觉得这间办公室好像禁锢住了她的灵魂,几个街区之隔的太古里奢侈品店里的高级熏香,时刻不在撩动着她的心。
早早入夏的成都,太阳依然晒得地面发烫,张溪眯着眼睛走出办公楼。五点之后是属于年轻人的时间,从写字楼里鱼贯而出的都市丽人们回家迅速换掉了黑色包身的一字裙,涂上颜色浓烈的口红,闺蜜之间亲昵地挽着胳膊,张溪一个人,也在此时融入人群,朝着和回家的路相悖的方向。
整整6年,张溪一直一个人住在离太古里步行只需要10分钟的铜井巷小区里,房租不贵,但小区低矮的铁门和锈到发黑的防盗窗,一直不能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这个离开乐山老家一个人来成都的女孩依旧形单影只。
在量子光电竞中心建成之前,下班之后的她看着远处的太古里,想起自己为了多睡半个小时连眉毛都没画的素颜,很少走向这片繁华,如今她是KPL成都主场的常客,她觉得在这里也许可以摆脱孤单,她在挣扎,一直想要摆脱过去的自己。
可是当在量子光采访KPL的记者第一次偶然坐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却拧着眉毛惶恐而又生硬了拒绝了采访。
10岁以前的张溪是一个上课举手发言会把手举过头顶,主动帮着老师去收作业的女孩。直到五年级的一次家长会,父亲回到家皱着眉头阴着脸,一巴掌拍掉了她手里吃了一半的雪糕。“你们班主任说你太张扬了,上课很吵。你怎么就这么不讨老师喜欢呢?”
一个11岁的小女孩,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进跳在地上的雪糕里。
“不讨老师喜欢”这六个字狠狠地扎进了她幼小的心里,五年时间里,她努力想扮演那个班主任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却事与愿违。张溪只好变得不那么爱说话,上课也不再举手回答问题,她试图用这种方式去变成那个“讨老师喜欢”的学生。
儿童节的时候,班主任在班级里统计参加年级大合唱的人数。张溪前后左右的同学一个个的都举起了手,她把头往下低了一点,抬起眼睛,瞟了一眼坐在讲台上的班主任,“哟,张溪不参加啊?等着人请呢?”
略带嘲讽的语调让全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她伸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水杯,从喉咙里挤出了清嗓子的声音,“我最近,咳,嗓子不太好,”然后“咕咚咕咚”地吞了两大口水,“就不参加了。”
话越来越少的张溪逐渐被身边的小伙伴冷落,大家觉得她像是一个不合群的怪人。可是在青春懵懂的年纪,沉默是泯灭天性的选择,她失去了和女生“说话”的能力,却也想变成男孩子们眼中的焦点。
几番思量之下,张溪开始装作“不经意”地去到男孩子们经常打游戏的网吧,跟他们一起玩《跑跑卡丁车》,为了让自己在游戏里显得出众,甚至还偷偷拿过父母钱包里的钱在游戏里买那些价值不菲的跑车。
在大多数女生沉迷于明道主演的各种偶像剧的年纪里,张溪坐在网吧在游戏里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漂移,她成功了。
身边的男生们逐渐开始注意到这个跟他们穿着一样校服在网吧打游戏的女生,也开始有男孩子们推搡着特意经过她班级的门口,伸着脖子往里看她。
同班的女生们三五成群地在那里嘀咕着什么,时不时地还要斜着眼睛冲着她的方向撇撇嘴,“我记得那个时候班里的女生都挺讨厌我的,”
这样不友善的举动却让张溪充满了优越感,她享受着来自这些女生们背地里的白眼,虽然面上波澜不惊,心里面却在偷偷地笑,“她们都嫉妒我,悄无声息地就抢走了她们的风头。”
2012年专科毕业之后,她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自己生活了20年的乐山,奔向了成都。
她当初以为乐山就是她的心结,离开那里她就能变回那个在课堂上把手举过头顶的勇敢的小女孩,她幻想着自己“吧嗒吧嗒”地踩着黑色高跟鞋,怀抱一沓沓文件,快步穿梭于玻璃幕墙大楼之间,在不同的客户面前流利地切换中英双语。
从2012年的夏天到冬天,她在网上一份接着一份地投着简历,这个“啪嗒啪嗒”的高跟鞋梦想最终还是破灭了,所有的尝试都折在了面试上。
多年来一直被压抑住的自我表达终究没能在沉默中爆发,她在这个陌生无依靠的城市里变得更加缄默,在陌生的人们面前她变成了“哑巴”,思维、眼神、语言和肢体总是纠结在一起,不能统一行动。
游戏成了张溪惨淡生活里的唯一,她躲在这间租来的房子里疯狂地敲击着键盘和鼠标,在虚拟中释放着对现实的渴望。
“当时玩LOL,我在里面叫‘铜井巷霸王花’,反正也就是玩一下那些长得好看的女英雄,游戏里面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我是个女的。”一如当年那个在网吧里漂移过弯道的少女,一游戏下来之后,总会有人主动来申请为她的游戏好友。
很快,张溪的QQ里多了一个叫做“游戏网友”的人列表,穿梭在楼宇之间后脚跟的“啪嗒啪嗒”的梦想,变成了游走在不同的对话框之间,手指敲击着键盘“噼里啪啦”的实现。“打字比说话简单多了,每段话后面加一个那个圆圆的黄色表情,好像真的是面对面在聊天一样。”
2013年春节之后,张溪的父亲托朋友帮她在成都找到了现在的这份工作。3500的工资虽然算不上高薪,但也足以养活自己。
上班的前一天晚上,张溪下载了当时最火的一款叫做“美颜相机”的app,这个自带磨皮、美白、放大双眼和瘦脸功能的软件与智能一起迅速成为了潮流icon,迎合当时的审美成功打造出了一张张“锥子脸”。
这是张溪第一次把自己的照片发到QQ空间,“明天就要去上班啦啦啦啦”,她写道,后面还跟了五个害羞的表情。
那天晚上,的提示音像闹钟一样响个不停。
“哇,好看好看!”“几年不见你都这么洋气了啊!”“游戏打得好,人还长得这么好看?”“女神单身吗?祝明天工作顺利!”
之前小学和初中的同学,突然在这张下面活跃了起来,这让她惊喜,却也有点措手不及。写好了的回复她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后都变成了“嘿嘿,谢谢”和“么么哒”。
她开始活跃在社交网站上,跟别人分享自己每天的生活。但很快,这些点赞和评论变得越来越少。她趴在办公桌上一遍遍地刷新着QQ空间的页面,生怕错过一条评论。“我精心挑选的那几张照片只能得到三五条评论和点赞的时候,感觉我又被抛弃了。”
在如今的时代,和张溪一样有无数人都在经历着被迅速抛弃的过程,人们只能不断地追赶,直到筋疲力尽。
而城市也是如此,在离张溪工作不远处的大慈寺附近,远洋地产和太古地产携手开发的街区形态购物中心远洋太古里正夜以继日的施着工,旁边的早在2008年就开工的IFS也初见雏形,这里将是未来代表成都时尚潮流的坐标,张溪有种感觉,在太古里她又将得找回自己的机会。
02
从太古里向西不到三十分钟的步行时间,成都四中,又名石室中学,这所学校建于西汉蜀郡太守文翁石室旧址的所在地,是四川省的一级示范高中。陶然马上就要面临的未来就取决于她能否通过中考踏进这所学校的大门。
2013年新年,陶然卸载了电脑里的所有游戏,把长发剪成了细碎的短发,这个发型一直延续到今天。陶然的父母都在国企勤勤恳恳工作了十多年,她的父亲在2013年的春节前成功升为了处长。
那天晚上,喝得满脸通红的父亲带着一身的酒气。用肿胀的食指指着她,含糊不清地说:“你……可不能给我丢人,爸爸这……都是为了你,你可千……千万得给我考进四中去。”
时至今日,陶然站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一字一句地清晰讲到,“剪短头发其实是为了缩短每天洗头发的时间,我得努力考上四中,让我爸有点面子。”
除了剪短头发之外,陶然还把四中的校徽贴在了天花板上,每天早晨一睁眼,这个红色的,纹样复杂的校徽像一道符咒,印在初三备考姑娘的额头,逼迫她迅速从床上弹起来。知道分数的那一天,她光着脚在床上蹦着,一抬手撕掉贴在天花板上的校徽。
那天晚上,她站23楼的阳台上,第一次发现对岸远处几栋新起的高楼,窗口里透出的灯光像一片星海,锦江水在两侧黄色的灯光下像一条银河。而顺江路附近的老人们,依旧在江边一点一点地挪着步子纳着凉。
“我当时觉得他们有点像牛郎织女,锦江就是王母娘娘用簪子画的那条银河,”她指着他们家楼下正被拆到一半的低矮的板楼,“当时没拆的时候,好多老人们都住在这些楼里,那些楼就好像是牛郎住的那个破牛棚。江对岸就是中海广场和川大,再远处那些楼我都不知道是什么,那些地方就好像是织女住的天宫。”
九眼桥就是那个鹊桥,连接着陶然口中的“牛郎”和“织女”。挖掘机还停靠在被拆了一半的“牛棚”旁边,她也说不清楚这些老人们最后都去了哪里,是不是走过了鹊桥,住进了天宫。
到了四中之后,为了缩短陶然每天上学的时间,母亲给她在学校对面租了一间房,叫来了年迈的爷爷奶奶来照顾她日常的生活。
“什么纯爱校园故事,俩人一起放学坐公交回家啥的都没有,”陶然揉乱了自己的短发,“这短发从初三留到现在,况且当时的我暴饮暴食150斤,也没资格跟人谈恋爱,我爸妈倒是对我很放心。”
但一直让父母放心不下的,是陶然对理科的执拗,一心想送女儿出国学习小语种的父亲坚决不同意她选择理科,这条路在陶然中考结束之后就已经被规划好了。
陶然第一次和父亲站在对立面,想要争取自己的未来,可换来的却是父亲的摔门而去,“你现在还小,听我的肯定没错!大学只是你出国的一个跳板!我为你好,你必须得出去念!”
在那一刻,她隐约记起自己小时候跟父亲一起去上班,那个时候还是科长的父亲将一摞文件狠狠地甩在了一个女员工的脸上,用手指着她大声呵斥这堆文件中的各种错误。那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员工沉默地低垂着头,肩膀一抽一抽地。
最终陶然还是屈服于了父亲的那句“我为你好”,埋头在文科班,大段大段地背诵着课本上的各种内容。每天早晨叫醒她的符咒从成都四中的红色校徽变成了北京外国语大学黑白相间有一抹黄色的校徽。
陶然以为只要离开了成都,就能摆脱父母对她全权的掌控。在逃离之前,她只能用每个期末考试的成绩,换来每周六晚上90分钟的游戏时间。
2014年的夏天,陶然考了第13名,这个夏天她就只能每天汗流浃背地两点一线往返于家和补习班之间。总府路和大慈寺路交接的十字路口是她每天必须经过的地方,每次等红绿灯的时候,柏油马路蒸腾的热气恨不能点燃她。
而IFS却像一只张开巨口喷着冷气巨兽,哪怕在全球变暖的今天,恨不能给玻璃涂上一层寒霜,趴在楼顶上那只时尚熊猫,贪婪地感受着这份贵族式的清凉。
而一旁的千年古刹大慈寺,在树荫的庇护下屏蔽掉了来自城市的喧嚣,哪怕依它而建的远洋太古里已经有店铺进入了试营业阶段。陶然想进去,瞅了眼自己身上的短袖T恤和运动长裤,跟着随绿灯前进的人群迅速逃离这里。
03
就在IFS的熊猫脚下,102只同样憨态可掬的哆啦A梦正手持着不同道具,整齐的站在路上供来往的行人拍照。张溪小心翼翼地摸过一只哆啦A梦手里的记忆面包,这是她上学的时候最想得到的东西。
周围背着相机的男摄影师,镜头始终紧跟着几个跟哆啦A梦互动的漂亮女生,疯狂按动着单反相机的快门。
这些街拍工作室大多都运营着属于自己的微博账号,每天定量上传几张在街上随机拍摄到的照片。张溪在微博上也关注了一些街拍博主,那些照片下面夸赞的评论让她十分羡慕。她装作不经意地走到那几个女生的附近,试图能让镜头捕捉到自己的身影。
回家之后,张溪不停地刷新着这几个街拍账号的微博,直到她在一张照片的左下角看到了被当做背景虚化了的自己。张溪拿着小镜子对照着那些网红们的看了好久,单眼皮,塌鼻梁,以及扁平的额头,只有消瘦的身材还算是合格。
那天晚上,巨大的冲击让张溪做了决定,她要去整形割一对双眼皮。
工作了快两年的张溪攒下了一万多了,现在她决定放弃换新电脑的愿望,拿出这笔钱来打造一个全新的自己。
“那个整容医生拿了个针一样的东西,在我眼睛上划了一个痕。然后看了看说还可以,应该能做。”,离开后,这个期待改变自己的姑娘走出春熙路地铁站,朝IFS上趴着的那个熊猫的“戳”了一下。
手术约在了两周后的周五,张溪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可以感受到自己手腕和大腿上“突突”乱跳的脉搏。
闭上眼后,她感觉主刀的医生好像在她眼皮上画了一道线,然后麻药从眼尾处注入,眼睛像是被电击一样的疼,眼泪下意识地顺着眼尾流到了身后。但是很快,眼睛就失去了痛觉,只能感受到手术刀划开眼皮,空气中还能闻到医用酒精和血液腥气混合的味道。
张溪也忘了自己当时是不是睡着了,她只是觉得两个小时的手术好像一晃神就过去了,再回神的时候眼睛已经睁开了,护士小心翼翼地帮她处理着伤口,眼睑上还敷着厚厚的纱布。
回到家之后不久,麻药的药效就过去了,两个眼睑像是有打火机在烧,灼得生疼。她把之前准备好的冰袋敷在眼睛上,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醒来,她看着镜子里眼睑上细密的针脚,红肿的双眼只剩一条细缝,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特别像我之前看过的一个恐怖电影里面的女护士,感觉自己像一个僵尸。”
术后的周末过去了,她的双眼皮并没有消肿,眼睑上的线也没能拆去,她戴着一副夸张的黑色墨镜早早去上了班,从办公室的门口弯着腰跑到自己的座位上。
几个来交发票的同事打趣她在房间里还要戴墨镜耍帅,她抽了一下嘴角,对着着几个同事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没拆线的那三天,张溪加了至今为止唯一的三次班,就是为了等同事们都离开之后,不会再有人注意到她的墨镜。
拆掉眼睑上线之后,张溪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了,她惊讶地看着仍然不自然的双眼皮,捂着嘴笑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总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了,变化真的太明显了!”看着这个焕然一新的自己,她酝酿了半天之后,终于对主刀医生说了一句“谢谢”。
张溪一点也不后悔自己把买电脑的钱拿来做了双眼皮手术,随着之前那台笔记本电脑的开机时间越来越长,她使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在2015年底,这台电脑最终以500块钱的价格卖给了楼下收旧家电的师傅。
《王者荣耀》的出现让她的完全代替了电脑的游戏功能,卖掉这台电脑正好可以为接下来给鼻子打玻尿酸攒点钱。
“所以整容真的是会上瘾的,”她一边回忆着割双眼皮的往事,一边拿出了美图最新款的,轻轻划进了相机的模式,“做完双眼皮就会发现,这个没有山根的鼻子配不上这双眼睛,然后做完鼻子就又想要一个更瘦一点的脸,最后发现如果额头不做填充,这张脸怎么看就都有点奇怪了。”
04
对于支配的感受,人类总是难以拒绝,支配异性的目光如此,支配女儿的生活亦是如此。2015年的暑假,陶然的父亲一脚踹开了她紧锁的房门,扯掉她的耳机,把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破碎的屏幕上,正播放着的是LPL的夏季赛,OMG刚刚完成了英雄的BP,比赛即将开始。“再开学你就是高三了!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看这些没用的东西?整天就知道玩游戏玩游戏,这能有什么出息!”
陶然不能理解父辈这一代人,对于考学改变命运的信奉、恐惧和偏执。她只是清楚的知道,“管人真的是会上瘾的,他在单位管人管习惯了,回家之后就很难再变回来了。他除了管我的学习,还要管我穿什么衣服,看什么电影,玩什么游戏。也不是管了,他其实就是在禁止,禁止所有影响我学习的事情发生。”
一直到现在,陶然生命中很多重要的决定都听命于父亲,她从未亲身经历过命运的岔道口,因为除了走被父亲安排好的路,她别无选择。
知道自己被北外录取的时候,陶然正在自己的卧室里面跟网友打游戏。激动的母亲抱着平板电脑从客厅冲进了卧室,恨不得把屏幕直接贴在她的脸上。
陶然不耐烦的用右手推开了母亲,“打游戏呢我正在。”这游戏结束了之后,陶然活动着手臂和脖子,慢悠悠的走到客厅,也许是因为长胖之后人会变懒,她感受不到自己情绪的变化,更别说像三年前那样在床上跳来跳去了。
又是新一年的暑假,这个暑假里陶然瘦了整整40斤。她戒掉了自己最喜欢的可乐和奶茶,每天的伙食只有一个苹果,一杯脱脂牛奶和一小碗水煮白菜。除了每天晚上跟朋友约定好了的游戏时间,她大多数时间都穿着密不透气的衣服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
减肥是每个女人一生中永远都做不完的一件事情,无论她们处于什么年龄,又或者在不同的城市做不同的工作,对自己身材的不满意时刻困扰着她们,她们总巴望着自己再瘦一点。
成都是很多老饕心中最理想的城市。这里的美食完美诠释了对“辣”的千百种理解,藤椒的麻辣,粉丝的酸辣,还有火锅的香辣,这些风格不同的辣不仅燃烧了味蕾,更勾住了魂。所以在成都这样一个美食遍地的城市,想要减肥是一件很考验毅力的事情。
陶然住的小区外最不缺的就是餐厅,小馆子里吃串串,大馆子里烫火锅,每到饭点整条街都是幸福的味道。
从健身房回家必须经过这条街,在饭店外等位的女孩子们穿着超短裙和热裤,她们的腿笔直纤细,是成都夏天里一道独好的风景。每天回家的时候,陶然都会使劲捏两下自己肚子上的肉,用矿泉水填满自己空虚的胃。
去北京报到的前一天,母亲带着她去IFS买了人生中第一双高跟鞋。在Prada光线明亮的试衣间里,她脱掉宽大T恤,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若隐若现的锁骨,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在IFS不远处红绿灯前汗流浃背小胖子了。
穿着露肩小礼服裙和高跟鞋走出试衣间,站在外面的母亲推了一下眼镜,眼睛笑成了弯弯的一道缝。“幺女长大喽!”但陶然还是拒绝了那条裙子,她暗暗想着等瘦到能清晰地看到锁骨的时候再把这个裙子买回来。
北京外国语大学在北京地铁4号线的魏公村站,从A口出来往西南方向走,才是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小东门。
初来大学报到的那天,陶然从地铁出来之后,义无反顾地就向北边走去,直到看见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北京理工大学”的时候,才停住了脚,陶然知道这里曾经和她有所牵绊。
陶然在北外的专业是法语,是她之前一窍不通的语言,法语那些奇怪的发音和跟英语完全不同的语法让她异常痛苦。没有课的时候,她就在北外的图书馆里一页一页的看着书,背着晦涩的法语单词。
“不喜欢的东西,学起来真的很痛苦。别人用半个小时就能记住这十个单词,我得用一天,”抱着腿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回忆起当时学习的过程,陶然把头深深埋进了两腿之间声音有些哽咽,“最扯淡的是,这十个单词我还记不全,我天生就不是学语言的料。”
为了完成课业,她买来打游戏的那台外星人电脑也只能用来复习各科的学习资料,唯一的消遣也从打游戏变成了看比赛。
开学之后的不久,就是每年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的时间,她跟之前在微博上认识了几个志趣相投的朋友约好每天在微信群里语音聊天看比赛。
北京和美国十多个小时的时差,陶然只好坚持每天六点起床,踮着脚尖,轻轻关上宿舍的门,坐在北外校园小池塘的亭子里接通语音聊天,享受着一天中完全属于自己的3个小时。叫醒她的符咒也不再是父亲为她勾画的归宿,而是直播里闪着银光的召唤师杯。
2017年的寒假是她在家过了最痛苦的一个春节,从学校回家的第一天,父亲就不停地告诉她要准备申请出国读书的事情,北外的学籍也要尽早注销,不然会影响接下来法国学校的申请。
“所以我想不明白,既然要注销学籍,为什么当时他一定要让我考上北外,随便哪个学校不就行了吗?”这些话终归还是因为胆怯没能说出口。在父亲面前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女儿,更像是父亲手下的那个肩膀一抽一抽的员工。
那段时间,她经常站在阳台,感受着成都冬天不同于北京的冷,眼神空洞地盯着坐落在锦江另一边的四川大学望江校区。
05
临近春节是每座城市人情味最浓的时候,就连张溪住的那个破旧的小区,都在门口挂上了两个大红的灯笼。
在这个城市呆了四年多的张溪第一次把父母接到成都过年,信用卡里仅剩3000的额度和钱包里1500元的年终奖,让她没有勇气踏上回家的高铁。
网红经济带来的暴利无形中推动了微整形的兴起,高鼻梁和嘟嘟唇成为了女孩们的标配。药剂被吸入针管后迅速扎向脸上的各个部位,玻尿酸代替了原本的胶原蛋白。
被充填后的面孔在单反镜头前立体且饱满,但现实中却显得毫无生气,诡异又僵硬。
从2015年初到2017年初的这两年时间,张溪总共花在脸上的钱超过了5万元,而这些钱将在未来分成24期还清,还款总额是5.83万元。
换来的是,当张溪穿着短裙踩着高跟鞋走进太古里的时候,有了愿意捕捉她的相机,她佯装低头看,假意躲开镜头的追踪,却又放慢了脚步。
那天晚上,她终于如愿在微博上看见了自己的街拍,低头看时候一个不自觉的撩发动作,收到了将近400条的回复。
张溪快速转发了这条微博,“哎呀居然被了!”后面还跟着几个调皮的表情。眼尖的网友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微博,早晨,微博图标上的“99+”让她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仅一夜时间,她的粉丝数从800多直接窜到了6000多。
跟当初那张收到诸多赞美的那张一样的感觉,张溪觉得自己终于又回到了大家的视野中心。
“变美”的代价不止要对脸部整形重塑,每周的头皮SPA和发质护理,半个月一次的美甲,还有衣柜里越来越多的网红店爆款,这让她的生活越来越捉襟见肘。九张妆容精致的和厚重滤镜下的网红店、美食、奢侈品和游戏截图,构成了她微博的标配。
为了凑齐九张图,她在团购App上疯狂搜索着这几家网红店的各种优惠信息和秒杀活动,朋友圈里充斥着高仿微商大同小异的刷屏信息,在游戏里购买着各种的限定皮肤。在电脑被卖掉之后,背后的虚拟社交网络世界里的成就感,让她如痴如醉。
“500块钱买一个A货包,299抢购一份下午茶,但是限定皮肤只要199就能买到,”她点开了王者荣耀的界面,展示着那些五彩缤纷的皮肤,“所以说皮肤是最值得,一个皮肤可以用一辈子。”
可是大多数时候,她还是藏在隔间里那个不起眼的小员工,机械地接过各种报销单,唯一的朋友是里的《王者荣耀》。
甚至没有同事注意到张溪的脸跟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低着头耸着肩的孤僻姑娘,忘记了她的脸到底长什么样子。
06
陶然大学的室友也是如此,直到某天她来收拾走了她宿舍里全部的东西,室友才知道她已经在外面住了很久,她们已经习惯了陶然的早出晚归,宿舍里好像总少一个她。
陶然的出租屋在东四十条附近,往西走一百米就是侨福芳草地,中智签证就在这个购物中心的三楼,每天不知疲倦地接待着向法国递交签证申请的男男女女。
TEF考试就是法语的“托福”,每个留学法国的学生都必须达到所申请学校的标准分数,一旦分数不达标,即使申请通过,也可能面临上6-8周费用高昂的语言班。大学半年的基础法语是不足以让陶然拿到理想的成绩的,除了每天无休止地做题,练听力之外,她还要去上专门针对TEF考试的辅导班。
离开北外之后,来自学业和外界的双重压力第一次让陶然有了想放弃的念头,但是这些话她也只能说给自己微信群里面的小姐妹们,有时候夜深人静,她坐在床上看着北京窗外雾蒙蒙的月亮,也会想起自家楼下的锦江,然后把头蒙进被子里小声地哭。
父亲每周末会打来一次,询问她留学申请的进度。在没有拿到学校的Offer之前,在周末就像一颗定时,响起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她又要接受来自父亲的斥责。陶然的TEF考了两次才过,面签也两次才过,好像最开始的这一切就在预兆着法国之旅必将坎坷。
到了法国之后,本以为申请的狄德罗大学在巴黎市中心,可是没想到却被分配到了另一个校区,这个校区坐落在巴黎远郊,开车到市中心差不多要3个小时。
“我后来才知道,这个是狄德罗大学的一个什么分校区,有点类似中国的那种三本大学,”弄明白这件事情之后,陶然第一时间就是了她的留学中介老师,几番交涉之后,不耐烦的中介话锋一转,“反正你就俩选择,要么就在这里读,要么就回国,该怎么选随便你吧!”
陶然到法国之后第一次主动给父亲打去了,话还没说完,就抱着嚎啕大哭。得知这件事情的父亲也慌了手脚,但也只能劝她“先读着试试吧”。
最终她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在这个并不理想的大学继续读下去。去年一起看比赛的小姐妹们成了她唯一倾倒苦水的听众。在法国没有朋友的陶然把这几个素昧平生的网友当成了全部的精神寄托,那些没有勇气跟父亲说出口的话终于不用压在心里了。
很快,陶然又开始了暴饮暴食,充实的胃才能给她带来幸福感。但是每天早晨起床之后,体重秤上日渐增长的数字让她烦躁不安,只好将自己脱得站在体重秤上,希望那个可怕的数字可以降低一点点。
深夜幸福感和清晨负感的轮回折磨着她,最后只好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喉咙深处。
暴食和催吐成为了陶然的日常,每天晚上进食之后,熟练地把四根手指伸进嘴里,找准喉咙最敏感的位置轻轻一压,排山倒海的感觉自胃里翻涌而上,蹲在在马桶旁边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部都吐了个干净。
吐完之后她看着洗手间镜子里那个眼泪、鼻涕和口水一脸狼狈的样子,掏出拍了一张照。
催吐让陶然越吃越瘦,与体重秤上越来越轻的数字等价交换的是每晚的失眠、盗汗和心率不齐。
她没有办法在上课的时候完全集中注意力,“大一新生一周一共只有十节课,除了4节跟我选的国际金融相关的课程之外,其他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课。社会实践课就是让你去卖袜子,统一定价27欧元,谁会傻到花将近300块钱去买一双袜子呢?”
卖不出去东西,这个课程就会直接不及格,下个学期仍然还需要再选择这门课程,继续去在社区和学校里兜售这些东西。
虽然陶然在法国尽力的生活学习着,可是每次接到家人打来的,还是会泣不成声。直到有一天,父亲讲了一句让陶然一个字都不愿意忘记的话,“其实我做的这些只是想让你快乐,让你能有个更好的轻松点的人生,既然你这么不快乐,那你就回来吧。”
2018年元旦之后不久,她终于坐上回国的飞机。
在北外的学籍已经被注销了,回国之后的陶然第一次感到了迷茫,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父亲为了弥补他之前犯的错误,托人打点好了关系,给她到了一所天津的专科学校,说是只要在这里读完,就可以进入到铁路系统,留在天津或者北京。
沿着父亲指的路,最终自己从北外上到了专科,这样的落差是陶然怎样都接受不了的,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在做出了无数努力之后,只能去读一所专科学校,最后不是进入一家国企,成为像父母一样的人。
陶然喜欢应用化学,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鼓捣那些瓶瓶罐罐和各种颜色的液体是她的梦想,她不想去企业,她只想留在可以给她安全感的大学实验室里做一辈子的科研。
“你马上就要20岁了!明年参加高考21,本科毕业你就25了!想要找份好工作至少要考上研究生,研究生毕业之后你多大了你知道吗?28!你没有一点工作经验,公司凭什么给你高职高薪?”
父亲声音越讲越大,陶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对父亲吼了一句,“那我就想一辈子留在学校搞科研不行吗!”
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跟父亲顶嘴,第一次把藏在心里的话从嘴里说了出来。父亲好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的暴躁,“你知道多少像你一样的年轻人拼了命的想进到铁路系统吗?!这是可是国企!我这么做不就是想让你轻松一点,少走一点弯路吗?”
而那一句话好像用完了陶然全部的勇气,面对着执拗于左右自己人生的父亲,这个被贴上28岁才能研究生毕业标签的姑娘没再说话。
回忆完那次争吵,陶然有些戚戚然地说,“我终于明白了那些古代的妃子和皇子,他们称呼叫‘臣妾’、‘儿臣’,无论他们的身份有多么特殊,在皇帝眼中都是臣子,”她在阳台上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四川大学,“我从法国回来之后,好几次看着这条江都恨不能从这里一头扎下去。
口口声声说‘希望我快乐’,但我连我自己的人生都左右不了,怎么快乐啊。”在傍晚没开灯的房间里,她突然变得哽咽,然后放声哭了出来。
07
过去两年,成都好像突然走上了快车道,房价一天一变,让法国回来的陶然觉得这座从小长大的城市突然变得陌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春熙路成为了成都时尚的中心,大慈寺没有了善男信女,穿衣大胆妆容浓艳的女孩子穿行于太古里的大小店面之间,远远避开这座千年古刹。人们登上IFS的房顶,在那只熊猫雕塑前微笑拍照,却越来越少有人探访离春熙路地铁站八站之外的成都大熊猫基地。
经济重心和发展中心的集体南移让成都好像有些头重脚轻,老成都人都在感慨如今的成都和过去不一样了。北边的郫县尽管变成了陴都区,但更多居民区在地铁终点站之后,仍然需要40分钟左右的公交车程才能到达。
年轻人南下,老年人北上,横穿整个城市的地铁一号线连接着新旧成都。
成都正在迅速的吸收所有的国际大都市应该有的元素,2018年早些时候,两座代表年轻潮流的电竞赛场在成都先后落成,坐落在太古里的量子光电竞中心成为了KPL东西部主场在西部的新场馆,通体浅色的建筑在太古里诸多的黑色商铺中格外的明显。
而在城市东北处的东郊记忆,LPL知名俱乐部OMG落地自己在四川的主场。汇聚了现今两大最火的电竞赛事和诸多电竞俱乐部,越来越多的电竞元素试图向成都偏移,给这座城市的年轻人带来了越来越多的生活方式。
量子光电竞馆的建成,让打卡下班之后只能转身将自己的身影隐入铜井巷破败的街区,更多时光只能由王者荣耀和游戏里的朋友陪伴的张溪,有了涌入太古里人群的机会。现实和虚拟世界第一次映在了一起的机会。
随着进入量子光电竞中心的张溪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哪支队伍的粉丝,每次在场馆外等待进场的时候,她一个人站在那些带着发箍或者穿着队服的女生前后,觉得自己多少有那么一些格格不入。
“去看比赛其实是一个理由,它是我留在太古里价格最低的选择,不然随便逛一下什么几百块钱就没了。”从公司到场馆,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着大批的男男女女一起走动。
在比赛开始之前,她在太古里的小楼间穿梭,手上拎着俱乐部应援的袋子,随后便寻找着街拍摄影师集中的地方,在附近的树荫下点燃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
“其实我不会抽烟,吸进去之后吐出来,不过肺的。很享受点烟的那一瞬间,点开打火机的时候感觉自己很酷,跟别的女生不一样。那一刻感觉自己像个超模。”
张溪还是一个人去看比赛,坐在第四五排一个固定的位置上,身边的人总三三两两嬉笑,只有她安静的盯着屏幕,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浓重的妆让她看起来并不那么好亲近,在红蓝灯光交错的场馆里光影在她脸上留下的阴影都自带寒光,让周围的人对她退避几分。即使看了许多场的比赛,连赛场的工作人员都能在每天排队的观众中一眼认出她,她却始终没有在这里认识到一个朋友。
观赛成了她每天化妆上班的理由,当镜头扫过观众席的时候,女孩子们举起手中的手幅和灯牌挡住自己的脸,害羞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细线。只有她坐得端庄,使劲伸长了自己的脖子,像一只高傲的天鹅。
张溪会在第二天的重播中一秒一秒地暂停,只为了寻找到自己出现过的为数不多镜头,小心翼翼地截取出来,发到微博上——“好啦,网瘾少女去看比赛又被镜头发现了,你们别总截图给我啦,我真的太丑了。”后面还要跟着一个调皮的挤眼笑的表情。
有一次,坐在张溪前面的两个女孩子在小声讨论着她是不是哪个选手的女朋友,“总能看见我一个人在这里看比赛。”
调整了一下坐姿,张溪一边听着前面小女孩的聊天,一边用食指在美图上一点点地推动着照片中自己的脸颊,试图修的更窄一些,“我当时就‘哼’地笑了一下,她俩可能觉得我听到了,一起扭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头说了些什么,我就没听见了。”
她把伸得好远,仔细看了看修好的图片,满意地点了点头。照片里那个尖下巴大眼睛的女孩,性感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胸部,巨大的变化也带来了更大的惶惑,张溪的脸可以变得越来越完美,可是在内心深处,班主任留下的创伤依然无法愈合。
比赛结束后,她伸着懒腰走出量子光电竞中心,踮着脚伸着脖子看着旁边的那座高级公寓,垂下眼睛查了一下信用卡上的透支额度。分期买的,信用卡里的欠款,她在给自己营造虚假的解决方中不停负债,却也活得快乐精彩。
08
陶然也坐在电脑前修着照片,只不过不是。
前一天,她趁妈妈出去买菜的功夫逃出了家门,一个人背着相机冲到了东郊记忆,为了去看一场OMG在主场迎战RNG的比赛。从OMG的主场到她家,地铁大概需要将近一个小时,陶然看了看上的时间,咬牙叫了一辆出租车。
长焦相机是她在法国的时候,为了去看五月天的演唱会特意买的,可惜没有等来五月天她就已经回国了。“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她坐在出租车上调完相机的参数,哼出了这首歌,一滴眼泪“啪嗒”落在了刚准备擦拭的镜头上。
成都东区音乐公园是东郊记忆的前身,这间了音乐、美术、戏剧、摄影等文化形态的多元文化园区成为了成都文化创意产业的高地。
穿着棉麻长裙和长衫大衣的女孩子手上还沾着雕塑上的泥浆,她们轻声笑着谈论着昨晚看的一部法国电影。扎着辫子的男人戴着金丝圆框眼镜,身上的木质香水味和红红砖墙格外般配。
下了车的陶然看着眼前的路人,她突然感觉自己有点格格不入。她左右瞄了一圈,摘下了头上戴着写有“UZI”的发箍,小心翼翼的放进了包里。
接着往里走,听见远处传来女孩子们的嬉笑声响亮,张溪发现她们手里面的五颜六色的灯牌,显然和自己是一样来看比赛的。就在陶然靠近这些姑娘的时候,不远处走过几个捧着厚本英文原著书的女孩,一脸鄙夷的冲这里看了一眼,然后昂起头快步走开了。
陶然冲着抱书姑娘走过去的地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把嘴里的口香糖“吧唧吧唧”地嚼的响亮,迅速加入到了那些喧嚣的女孩子们中,热烈地讨论起了即将进行的比赛。
在这附近更多的行人身上看不到潮牌,清淡的碎花裙子和裁剪简单的衬衫是主旋律,这些文艺青年看着这些画着浓妆,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或者队服,充满活力的小姑娘神情中写满了不解。
OMG主场给这个安静的艺术中心带来了喧嚣,又让原本最无交集的两种人相遇。他们彼此就像是不同磁铁的相同两极,在尝试靠近的同时却却不自主的相互排斥。
年轻的人大量涌入这座城市,带来了各类不同和多元文化的同时,却也给这个城市带来了各类不同的矛盾。
修完图的陶然看着照片里胜利后笑得灿烂的MLXG,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把这些图片一张张上传到了自己的微博,好像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仪式。
一推门,看见坐在沙发上也一夜没睡的父亲。“除了天津,还有兰州的一所学校,你可以去学你想学的应用化学,我都打点好了。”
低着头坐在沙发上的父亲,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跟她说完这句话后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了。陶然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右手上之前催吐留下的疤痕逐渐淡去了,凌乱的短发也早已及肩,从巴黎回来的几个月之后,父亲终于尝试去给她一个选择,而不是一个决定。
09
在成都中心东南角的太古里像一只八爪鱼,坐拥着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商圈,将带着吸盘的爪子贪婪地伸向西面八方,吮吸着怀揣梦想奔来成都的年轻人。
这只章鱼的背后隐藏着属于这座城市最根本的历史,低矮的楼房和用摇摇欲坠的板材搭建出来的苍蝇小馆,这片繁华商区建造的最初。
这里也曾是属于工地上工人们的商圈,下班之后夕阳的阳光洒在柏油马路,苍蝇小馆昏黄的小灯和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亲手调制出的辣椒油。
接近百分之百的恩格尔指数,让他们在晚风中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生活”。见证着一栋栋高楼的拔地而起的同时,也经历着高楼阴影给这里蒙上的黑暗。
站在成都街头,看着逐渐奔忙起来的行人、生意渐衰的茶楼,会有一种慢慢清晰起来的感知,一处处正在被灌注向这片大地的混凝土就像是注射进张溪脸上的玻尿酸一样,让这个城市看上去更符合新时代的标准,却也让它显得冰冷僵硬。
而陶然正在经历的被掌控与挣脱,不仅发生在她身上,也发生在整个成都身上,更是发生在电竞身上,痛苦的过程和终将到来的和解都是必须要承受的,只是熬得越久,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都会付出越大的代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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